圣师刋定世家序:
慈谿冯景贞氏所刋定《圣师世家》爲书,凢七卷,畧计二十余万言。其名则仍迁史之旧,其事则自世外。爲褒尊录后,从祀历代学校选粼之制,与一切稽古礼文之事咸在。而其所自爲论说,或攷正爲谬,或分栎疑似,或论典礼而折其衷,或辨学术而黜其僞。要使学圣人者,晓然知家法所在,不至爲异说所变乱。呜呼!可谓博而精矣!书成,属余弁一言。枪端余惟:圣人之道虽至大,而学者守之则尤不可不严。彼穷大而离其本,或牵引窜附,曲成其说,则百家皆可乱娶。此与于侮圣言无忌惮之尤者也。当孟于时,去圣未远,横议遽兴。深惟不息不着,既词而辟之,不遗余力而犹丁宁,其意以诏世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盖所娑于后之学者惟此。
而汉董生亦谓《春秋》大一统,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絶其道,勿使并进。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本董生之言,即孟氏指也。世咸谓汉世儒者未知道,然余观其学术渊源,皆有所自,往往服经训而勿失,守师说而不畔于时。
竺干之教虽未入中国,而柱下玄言、漆园放论已传扵世。汉之儒者谭经述志,未尝一语少波及焉。此岂中无所见而能然哉?盖六经表章之功,于是爲大,而仲舒所罢絶,亦信而征矣。
自清谈一盛,禅学乘之而炽,学者依测意似自诡于性命之渺绪,学取师心,论道者不以经事;不稽古,议事者不以制,其于礼灋名数之际,荡然无所守。视圣人大经大灋,特可姑存而无害者耳。岂孔氏之家灋则然耶?是又恶可令汉儒见也!呜呼!以右文之代,尊道之典柄,臣罔上而无讥,礼官失守而不争,圣道之统纪不一,学者之耳目日乱波流,茅靡安知所桼?冯子此书,其可无述乎?其词繁而不杀者,其忧之深也;其旨直而不婉者,其见之确也。盖凛然有孟氏董生之慨焉。余无似雅与同志,故不揆而爲之叙。
万历辛亥一阳之月吉,福建提刑按察司按察使,后学髙安陈邦瞻顿首敬书。
译文:
圣师刋定世家序:
慈谿冯景贞氏所刊定的《圣师世家》一书,共有七卷,粗略计算有二十余万字。书名仍然沿用司马迁史记的旧名,但书中内容却从司马迁所记之外另起炉灶。为了褒扬尊崇孔子,记录孔子身后的事迹,从祀历代学校选士的制度,以及一切稽考古代的礼仪制度,都包含在这本书中。而冯氏自己所写的论说,有的考证订正谬误,有的分辨栎木和梓木的区别,有的论述典礼而折中其意,有的辨析学术而淘汰虚伪的东西。目的在于使学习圣人之道的人,能明白孔子学说的正宗所在,不致被异端邪说所迷惑。啊!这本书真可以说是广博而精深啊!书成后,托我写一篇序。我思考之后认为:圣人的学说虽然至为博大,但学习的人一定要守住它而绝不可不严谨。有人因为博学而忘记了圣学的本旨,有的东拉西扯附会引申,曲意成全自己的学说,那么诸子百家的学说都可以胡乱地攫取。这是对于侮辱圣人言论肆无忌惮的罪人。在孟子所处的时代,距离圣人的时代还不太远,异端邪说就突然兴起。孟子深入思考而不懈怠,于是写了《孟子》一书来驳斥它,不遗余力而仍反复叮咛告诫,他的用意在于告示世人说:“能够驳斥杨朱、墨翟学说的,是圣人的门徒。”这大概是孟子对于后来的学者唯一的期望。
而汉代的董仲舒也认为《春秋》主张大一统,一切不属于六艺之科、孔子之术的学说,都应杜绝它的传播,不允许它们同时存在。这样之后,圣人的统纪才可以统一而法度才可以明确。依据董仲舒的话,就是孟子的主张。世人都认为汉代的儒者没有懂得圣道,然而我看他们的学术渊源,都各有所本,往往都能遵循经训而不失圣道,坚守师说而不背离时代精神。
佛教虽未传入中国,但道家玄言、庄子放诞的言论已流传于世。汉代的儒者谈经论道,未曾有一句话稍稍涉及这些异端邪说。这难道是因为他们心中没有见识而能这样的吗?大概是因为六经阐发圣道的功绩,在这时显得特别重要,而董仲舒所罢黜的学说,也是可信而可以证实的。
自从清谈之风盛行,禅学乘势而炽烈,学者依仗自己的揣测而自认为已经领悟了性命之学的精微之处,学习只取师心,谈论大道的人不依据经事;不稽考古代,议论政事的人不遵循法度,他们对于礼法名数的认识,荡然无存而无所依据。看待圣人的大道大法,只不过认为可以姑且存在而没有什么妨碍罢了。难道孔子的家法就是这样吗?这又怎么可以让汉代的儒者看到呢!啊!在崇尚文采的时代,尊奉圣道的重任,臣子欺瞒君主而不受讥讽,礼官失职而不争论,圣道的统纪不能统一,学者的耳目日益混乱而随波逐流,没有谁知道应该坚守什么。冯氏这本书,难道可以不加以论述吗?他的文辞繁多而不加删削,是因为他的忧虑之深;他的文旨直率而不委婉,是因为他的见解之确。大概他凛然具有孟子和董仲舒的气概啊。我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但向来与冯氏志同道合,所以不顾浅陋而为他写了这篇序。
万历辛亥一阳之月吉日,福建提刑按察司按察使,后学高安陈邦瞻顿首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