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公文集序
罗近溪先生与予,越文成王公后先表里,为一代中兴之学。然文成以治乱兼资之畧,负经济之实功,中遭谗忌,指目之余,其说几废。葢久之而后乃白于世。先生之学以文成为宗,其悟力之异,实体之勇,与其谈说之慱,其不得意于时相惎间于多口,固宜然。然而中于言者尚浅,白于世者亦速,何也?数十年之中,文成公之学明,而人心明;人心明,而先生之学斯昜以明也。今天下之学术敝甚矣!词章之习炽,性命之理隐,支离假借之说欺人,而文其私关于州部,腾于阙廷,害将延于世道,而其本繇乎人心。故欲捄今日之治,不可不明人心;欲明人心,不可不求先正之学而明之也。说者以理学祸宋,将与晋氏之清言同讥。然予以为宋氏之儒盖未尝获一见其用而辄排阻于羣小,故其学困踣以至于甚昜世而后复明。学虽明而其功实之可见于时者巳为当世之群小排阻而不可见,是以其时之人主惑而欲兴其学者亦日能存之云耳文成当。
武宗之世,宁戡定之功巳大见于世。迨身殁而后毁及焉,故其理学所施用皆可以証良知之体。夫文成而非迹龚黄之术、踵孙吴之智,其功用过人若此,此本体之效也。是以其功足以存其学,为独幸于宋氏之儒。先生既起深悟良知之说,而归统于明德。明德良知一物也,迹其气体浩然流行感发、倡起之力蕐裔同施,读先生传自起太湖令滇南戡定之迹视曩文成施之有多寡耳,未可定其孰贤也。夫文成之学明而先生起,然则先生之学明而后之欲为先生者始有所借以起,故先生之学不可不明于今之世也。宋之人主无功于后世,独以其存诸儒之学,诸儒之学存故其用不尽于宋者一见于今之文成,丹见于先生而其学始可以无讥。有志之士生今之世,其亦恶能以巳哉!今督学陈公购先生遗文梓之务以大明其学。梓成予曩所首㧞先生裔孙万先乞予序之。予盖畅言先生之学所以当明者如此。
长水后学薛振猷题于建武之采风署中。
译文:
罗近溪先生与我,都是越文成王公前后照应并取得学术复兴的学派,属于同一代的学人。然而文成公的学说以治乱兼济之策,肩负起经世济民的实际功效,中间遭到谗言中伤,虽然其学说被人们怀疑和轻视,但最终还是被世人所明了。大概过了很久之后,先生之学才被世人所知。先生的学说以文成为宗师,其领悟力之奇异,实体之勇猛,以及其谈说之博学,在当时不得志的情况下,自然会受到多方面的攻击和指责,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其言辞浅薄,被世人所知也很快,这是为什么呢?数十年之间,文成公的学说得以明示天下,人心得到开化;人心开化之后,先生的学说也就随之而明示于世。如今天下的学术已经十分衰败!词章的习气旺盛,本性道理被隐藏,支离假借的说法欺骗世人,而文饰其私欲则关系到州部,在朝廷上喧哗,危害将延续于世道,而其根源在于人心。所以想要拯救今日的治理,不可不明了人心;想要明了人心,不可不寻求先正之学而阐明它。有人认为理学祸害了宋朝,将与晋氏的清谈一同受到讥讽。然而我认为宋代的儒者大概未曾获得一次实践其学的机会就被群小排挤阻挠,所以他们的学说困顿倒地以至于十分衰败,直到后世才得以复兴。虽然学术复兴了,但其功效实际上在当时的人们中可见的只是被当世的群小排挤阻挠而已,因此当时君主迷惑而想要振兴理学的人也只能是能保存它而已。
武宗在位的时候,王阳明平定宸濠之乱的功绩已经显著地表现出来。到他死后,对阳明的非议才兴起,所以他的理学所能产生的影响都可以证明良知的作用。王阳明并不是效法龚遂、黄霸的政绩、步武、孙武的兵略这些,他的功绩超过别人到如此地步,这是良知本体的效果。所以他的功业足以保存他的学问,阳明是宋代以后的儒学家的独一无二的人物。先生(指王阳明)既然在深入领悟良知学说的基础上,使良知学说得以完备。良知和明德本来是一个东西,从气质上说,良知是浩然流行感应而发,产生巨大的感化和推动力量,阳明和先生虽然不同时,但他们的学说却流传下来并且产生影响。读了先生使自湖起家、平定宸濠之乱的事迹,看他的学说对后世有多大的影响,还不可确定他们谁更优秀。阳明的学说阐明了,然后先生的学说兴起,既然如此,那么先生的学说阐明了,然后后代的想学习先生学说的人才能有所凭借而兴起。所以先生的学说在当今社会不能不阐明。宋代君王对后世没有特别的功绩,只是因为他们让儒学得以保存,儒学得以保存,所以它的功用不只限于宋代。全部表现于今天阳明的学说中,一部分表现于先生的学说中,如果他们的学说得以不遭讥议。有志向的人生长在当今的社会,他们又怎能因自己的主观感受而对此有所改变呢?现在,督学陈公购买先生的遗著刻印,以求大力阐明他的学说。刻印完成,我过去所收集的先生遗作及《文成公集》,万先都请求我写序。我大概是充分表述了先生的学说应当阐明到如今的原因的。
长水后学薛振猷题于建武之采风署中。